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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之三十三感谢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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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该感谢共产*的是他!”

“你不感谢共产*?”

老头儿半躺在沙发上,“咻”地盯他一眼,嗓门炸得人耳芯子嗡嗡响。电视里放着我不认识的一群男女明星,闹哄哄地演着古装戏。老头儿端起桌上的白开水,望着电视,忘了喝水。

我说:“哈,你跟你你爸论这。”

老海挨着我坐下来,也望向电视:“瞧,那傻子,等在那儿给人射。而且射的右背,这能一下射死呀?”

我说:“我已十多年不看这些玩意儿了。”

老海头也不回地说:“瞧,这屋,真够乱的。”

我说:“倒跟兄弟客气起来了。”

电视里放广告,老头儿看向我,以手做枪,指着太阳穴,咧着大嘴,声如奔雷:“你妈脑壳有问题。”我愣住了。老头儿嘿嘿一笑:“她辛苦挣钱,自己留着不对?要管这个管那个,管得完吗?”我知道这是替我妈打抱不平。我妈帮我我弟弟带孩子带到上了高中,这次孩子考上大学办学酒,他跟她老婆却不通知我妈。我妈把这事儿说得亲戚们都知道了。说我弟弟没良心。说我弟弟心眼儿芝麻粒似的。他两口子,定然是见我这个当哥的买了房子,认为是她给的钱。

我不想跟老头儿说自家私事。我说:“二姨夫,你还下象棋不?”老头儿呵呵而笑:“跟哪个下呢?”我赶紧说:“我没法跟你下,下不赢你。”老头儿又转脸看电视。我说:“二姨夫,你还喝浓茶不?”“不喝了!”他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电视。我心里暗叹一声,没想到老头儿到重庆来,把喝茶、下象棋两大毕生绝技都绝了。许多年前,他是喜欢喝茶的,成天搂着粗如水蟒的黑得像锅底的玻璃罐,咕噜咕噜喝。还对我说过茶经:隔夜茶,只要上面没有蒙一层灰皮就可以喝。他喝茶下棋不分家,东家走西家走,碰着知道点“马踏斜日、像飞田”的,就拉扯着,吆喝着“来,杀一盘。”却没人跟他下,下不赢他。他让子,也下不赢,谁还跟他下?尤使人受不了的是,他下棋,一边哇哇怪叫,一边把棋子砸得砰砰响,搞得杀声震天;有时还要当头棒喝,嘲笑几句,如同演义小说里大将骂阵,极具羞辱之能事,卧佛都会被他气得暴跳三尺。没人跟他下了,他就生出许多寂寞,只好去睡大觉,睡够了,顶多是把家里的两只羊牵到野地里圈着。他是油壶倒了也不扶一把的人。逢着家里顶忙的时辰,人催他干点活,他倒哼哼哟哟的说这里那里不舒服,躺床上去了;旋即鼾声大作,也如雷鸣一般。

老头儿是亲戚间出了名的“老小孩”。他也热爱小孩,遇着小孩儿,大叫一声,吓得小孩撒腿就跑;他快步上去,轻轻地把小孩捉将起来,用他那坑坑洼洼的脸上冒出的硬戳戳的胡茬子,亲脸,嘴里叫着:我的个乖乖。疼得小孩子直叫唤。又因他极高极黑极壮,黑铁塔似的,通常面无表情,也使孩子望而生畏。

进了城的老头儿,养得又白又胖了,看上去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状态;一堆松垮垮的肉,委顿在沙发凹里,脸上神色随着陆离的荧幕光而瞬变的变化。我想老头儿大约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不喝浓茶了。

我就问:“二姨夫,你多少岁了?”

“七十多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好一阵黯然。曾经被他一把钳住,抱起来亲脸的我,不也过了四十了吗?我游目四看,看见屋角的楼梯,我说:“那还有楼梯。”老头儿爆豆般大笑:“跃层,不懂哇?”

“待会儿吃什么呢?火锅还是中餐?”老海说。

“主要是喝几杯。不如在家里面弄点。”我说。

“哪个做呢?没人会做。”老海捏住遥控板,跳到了体育频道,正播放世界杯,“孩子一天到晚没吃好。长什么身体?”

我说:“我早不看了。鲁尼都老了。刀疤侠,还在吗?”

老海又跳回古装戏说,“孩子一天到晚没吃好饭。长什么身体?”我说:“二姨夫,在家里不给孩子做?”老海说:“他做那饭菜,清汤寡水,谁吃得下去?我可以在外面凑合,但是想着回家跟孩子一起吃饭才回来吃。一天累得慌,我也不想动手。凑合着吃吧。”我说:“孩子营养不跟上,不长个儿可不行。将来要怪大人。你看我们的个头不高,当年没啥好吃的。”老海说:“鸡蛋肉,长孩子。但要有味儿。走,我们出去吃饭。”他叫了一声孩子的名字,墙上一道门应声而开,出来一个剪了男孩头的小姑娘。

老头儿指我,又指她,哇啦啦地说:“这是哪个?咋不叫人?”

“她认得?”老海说。

“我认得她。”我说

“叫表叔。”老海说。

小姑娘叫了。我赶忙拉起躲在旁,进屋一直没吭声,只顾看电视的儿子。老头儿一指儿子又一指小女孩,说:“你们两个认不认得?”

我说:“他们还是一岁时,见过面的呢。”

“那次是我带她回去的。”老头儿停住往挎包里钻的脑袋,一惊一乍地说,“这没多久嘛。”

我给儿子后脑勺来看一巴掌:“咋还没听你叫海叔?”

儿子就叫过了。

老海笑眯眯应了一声:“咱们今晚吃火锅。”

我们就一路去吃火锅。

老海让我点菜。我点了鸭血、鸭肠、鲜毛肚、泥鳅、猪脑子、肥牛、鸽子蛋、*喉、肫、金针菇、木耳、莴笋、藕。老海拿过去又特别点了白胖胖的耗儿鱼,说:“这个必点菜,你点漏了。”。

火锅的水沸腾了。

老海起身去佐料架上,给自己的碗里放佐料。一边放一边说:“你们自己过来弄佐料。我才醒悟,在重庆吃火锅,佐料是自己弄,而不再是弄好放到桌上来了。吃了几口,我到底是没吃出从前的味道,说:“这跟从前有点不同。”老海说:“这锅底子,已经不是从前的老锅底子了。”

老海倒满了酒,说:“我们有多少年没喝酒了?”

我默算了一下说:“有十七年了。”

老海说:“喝一杯酒,隔这么久。”

喝了酒,老海夹一箸菜说:“这也不是鸭肠了。是鸡肠子。快些把耗儿鱼倒进去。”

老头儿赶忙起身,端起放在他面前的冰冻的耗儿鱼,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往锅子里倒。老海说:“你别倒,又弄得烫水四处溅。”老头儿不知如何是好了,电线桩子一样戳住。旁边的服务员过来,替老头儿把耗儿鱼拨进锅里。老头儿坐下,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他又站起来去打了一碗银耳汤,喝过了。又去打了一碗,喝过了。又去给我家小孩打了一碗。老海说:“小孩子,不喝这。”老头儿端起来,自己喝了,他又过去打了一碗。不晓得,喝过第几碗,他无声地走掉了。

喝过几杯后,海哥的老婆带着补课的幺儿赶来了。她老婆安静地坐下,扯下一张餐巾纸,撕下一半,擦汗。老海说:“你看你,这样能创造GDP?”

老海又给我到了酒说:“你也快四十了吧。”

我没有说,我已经四十了。我说:“你儿子真聪明。我昨天来的时候,他就对我说,你的英文名字叫LG。”

老海说:“读幼儿园大班了。你看这个头,没长。”

我说:“孩子长,是一个时段。”

老海微微一笑,有些羞涩:“妈的,四十岁了,还来个娃。”

我说:“命中注定么。”

我心想,我还想要个娃哩。我独身数年,四处漂泊。去年新冠肺炎闹得慌,没出门,蹙在家里找了个糊口的工作。上班不久,全公司都知我离婚了。就有人在嘴上做慈善,殷勤地要给我介绍女人。在他们随时随地吆喝着给我说女人的时候,显示出一种天然的优越感。就像一只鸟有了一只鸟相伴,这鸟就站在树杈上又唱又跳,展翅翘尾,亮屁股炫耀。其中,有一个吃饭都非扎女人堆或人堆里去,跟猪仔似的要有同槽猪才肯吃饭的兄弟,总是锲而不舍地问我,你为什么不爱跟女人说话呢?你为什么不跟大家玩呢?你这样能弄到女人?我说:有老婆的,不见得日子就精彩。他说:我看你,也不见得过得很精彩。他话中赤裸裸的恶意,使我想见发情的种猪亮出它的玩意儿。

我喝了一杯酒,强压住这种使人胃内翻腾的念头。

老海没问我这些破事儿。不知何时,我们在酒意的怂恿下,横向比教了一通古今中外。

老海叹口气说:“我算是明白了,对我们而言,孩子只有一条路了,要多读点儿书。”

我说:“现在的娃,都不知道活猪是怎么走路的。”

老海说:“时代不同了。必须得弄个文凭。这是起码的。你看我。”老海就抱怨他当初上了中专,没人指点他去读大学。我说:“你煤矿中专毕业,你本该在煤矿上发财,你出来了,去弄网吧;你本该开网吧发财,你又去写小说,那时血红的书跟你的盗版排一起,小说你也没写下去。你都错过了。”

老海气呼呼地说:“光顾着口,还顾得了腚?”

我默默地饮一下杯。

我就快连吃都顾不上了。

这次,我专程医院看丙肝,身上的钱就是全部家当。发现他患丙肝是一连串偶然的触发。去年我父亲犯心绞痛,顺带把我妈的病全吓出来。父亲装了支架。医院,舍不得钱装,白做了心脏造影,挨一小刀,填一身药剂。一颗小支架两万多,谁舍得?医院才装。他差点心梗,痛昏过去了。不敢拿钱当命了。就这次,把我妈吓得,医院。进几趟,说是胃病;医院,还是胃病。我给父母分析他们生病的原因:父亲在西安搞建筑,连续五年吃家里的腊猪油,舍不得买菜。这不患心血管病吗?母亲在家里干活,忙得吃不上饭,这不患胃病吗?父亲无言,没听他说:你不干活,吃马王爷的鞭去。母亲无言,没抱怨我:你懒得烧蛇吃。

安了支架的父亲,每月得花钱吃药,药随着他身上的钱多钱少而随意添减。母亲治疗几次,还是肚子胀、手足烧、心头慌、睡不着。一碰着医生,就主动说起病情,这里痛那里痛,浑身痛,她成医生了。医院的医生没辙,有一个医生说:你是胆结石痛吧。母亲说:我胆结石痛。就做手术,胆结石有绿豆大一颗,倒把整个胆切除了。还好,查出了丙肝。母亲的胃还是痛,又住院摘除了一颗米粒大的胃息肉。她的胃还是痛。

我网上查询,丙肝只是血液传染。母亲住院时,医生说我们那个地方,很多人患了丙肝。我问汇报上去没有。医生说都录入了系统的。我说有消息回馈吗?医生说他不清楚了。于是,我给省防疫站打了电话。也许是这个原因,县卫生防疫站,到我们镇进行了丙肝筛查,把我的儿子的丙肝出来了。

这存在疏漏。

其一:只筛查丙肝患者的家属。其二:有的丙肝患者的家属,并未在家。其三:本次小部分范围筛查的数据,没有通报,但我已陆陆续续知道近二十个街坊患了丙肝。我们那儿的人不卖血不吸*不卖淫,只晓得踏踏实实干活,是怎么染上丙肝的呢?

母亲说:你管这干什么?

父亲说:这是你能管的事?

母亲说她不治疗了,先去治孙子的丙肝。

我带着儿子,医院。医院扫地,看上去比我母亲年轻。二姨和她媳妇住在重庆医科大学的一间宿舍里,她媳妇在那儿看门。她们一个月难得回两趟家。二姨指点着满屋子学生扔掉的,她捡拾来的宝贝说:“这些棉絮,你都拿回去。这些洗发水,你都拿回去。还有这些绳子、小电风扇,你都拿回去。你拿不拿得动?”

我说:“拿得动。”

给孩子检查了病。我就来见老海,交换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从这一点来说,我觉得我们还残留一点点从前的习气,使我们能够辨识自己还没有变成一个自己也不认识的人。十七年前,我们在重庆,准备以写文章生存。那时,老海总是在上班的途中,蹲一回厕所,而我也总是,陪着他蹲一回。他一边蹲厕所,一边大叫着对我说:兄弟,我又有一个构思。

我跟老海在酒精的挑逗下,又纵向对比了一通历史,喝过几杯。我含着醉意说,“我妈已经顿悟了。我说她,你忙一辈子,老了生病,弄得一无所有。你感谢谁啊?”

老海说:“我们外婆家的人,都聪明。一点就通透。不知道,我爸怎么能娶到我妈的?”

我自小熟知二姨夫的往事。上世纪六十年代,他在家里出工不力,外面来招工,被村里的干部打发出去了。他不到四十岁又回来了,据说是因为不思干活,给了个早退。没想到,现在工资却有几千。

我给老海满上酒说:“也许二姨夫是别的方面的天才。比如下棋,比如读书,但是没有谁给他这个机会。”

“也许吧。”老海把桌上的菜放进锅里,对他老婆说,“煮熟了,都打包。”

我说:“全世界还有七亿人挨饿。”

老海惨然一笑:“一天在外面跑破胯,吃一顿好的,就想着给孩子打包回去,你说我们这生活质量。”

顺着这个话题,我们聊了一通,很快达成一个共识:人不是猪,不能因为食料好了,就认为什么都好了。

两天后,我把二姨给我准备的棉絮、洗发液、水壶,还有一半盒子茶叶,装了两大包,原以为怎么带都带不回去,竟被我全弄了回去。临走时,二姨还要给我塞钱,我不要。二姨硬要给。回家,母亲说:感谢,你二姨;主要感谢,你二姨夫,有活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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