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黎杰
父亲从地上捡起一根*荆子条作势要抽打我时,说了一句话,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喊你读书,你要去爬皂角树。
那时,我对这叫皂角树的树一无所知。
直到后来有一天,姐姐不知从哪儿带回一菅像胡豆荚一样的东西洗头时,我才知道那叫皂角,是父亲打骂我时说到的那树结的果。像胡豆荚的皂角只比地里长的胡豆荚大一些、长一些、硬一些,区别在于一个能吃,一个能洗。
父亲的那句话,我记住了,却没能理解它的深刻含义,直到多年以后。
父亲说那话时,我是囫囵理解的,所以我猜,父亲他自己是否理解那话,我吃不准。那时,家门前,房屋后,斜坡上,*荆子树蛮多,长不高,丛生,不成材,不成器,只能砍回来当柴烧。父亲想打我时,随处都可找到*荆条。父亲最信奉的真理是*荆子条下出好人。因此,我没少挨*荆子打。我恨死了*荆子。我想砍,又砍不完。父亲喜欢一边挥舞*荆条子打我,一边总说那句喊你读书,你要去爬皂角树的话。
由此,我便有些急切地盼望见到那株未知的皂角树到底长啥样子的。
姐洗头时,我就站她旁,我见姐把头埋到瓷盆里,头发湿漉漉的很好看,皂角裹头发里,使劲搓,使劲搓,一会儿,头发里就有泡泡冒出,泡泡不太多,但已足够,我看姐满头泡泡就笑,姐见我笑得太过,就用泡泡抹我,我笑着跑开了。
那时,家里没洗发水、洗发膏、洗发液之类的,能有一块皂角洗头都算奢侈品了。我问姐从哪儿找到那菅皂角的,姐说,她也不知道,这块皂角已经转过好几个人手了,洗得都有些圆润和发黑了。
我试着想在村里找皂角树,一来是我想真正地爬爬,体会爬皂角树的滋味,二来是也想找一菅皂角,摘回去给姐洗头。但最终没找到。我又问人了,他们说,这附近都没见过。于是我放弃了寻找。
我到底没能爬上过我想爬的皂角树,便考上了学。此时父亲早已过世。我想,如果他还健在,一定会以为这是他的*荆子条子起了作用。但我却因此已然忘记皂角树了,我想我可能这辈子都爬不上皂角树了。
后来在一家人门前,经人介绍说那一株浑身长满长刺的树是皂角树。我仔细瞧,狠劲看,终于看出了一点父亲说的那句话的意味。皂角树上那么多长刺你都敢爬上去,读点书真的有那么难吗?读书有比长刺锥破皮肤难受吗?而此时,我大抵已经没了爬皂角树的欲望了。
后来,我去一学生家家访,见到一株更硕大的皂角树,树枝上吊满了一串又一串的皂荚,高低错落着,像极了五线谱上的音符。我问,怎么不摘?家长说,树上刺多,没人敢上。加之现在谁还用它洗头?自然没人摘了。我却呆呆地想另一个问题,是呀,读书再难,也没爬这株皂角树难吧。就冲那长刺,黑刺,粗刺,都会阻挡好多人去攀援,去寻找。我无法猜测这位家长是否对学生说过我父亲曾给我说过的那句同样的话。但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谁也不爬皂角树了,包括那位已经具备爬皂角树条件的学生。
事实上,我对皂角树也不惊奇了,我早从一些资料上看到过皂角树,知道这树一些习性。皂角树,学名叫皂荚,落叶乔木,高可达十几二十米,树冠大,长刺,刺还长,还硬。我还查到,肥皂的名字里至今还保留有一个皂字,先前这皂与皂角树的皂是同一个意思。
我幼时喜欢爬树,因树上好玩的多,比如鸟窝、蝉、螳螂等,有地上所没有的新奇,以至于我童年时的记忆全停留在一个爬字上。父亲那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尽管我爬的不是皂角树,但父亲那话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印在我脑海里,一辈子都挥之不去。
我遗憾的是从来没对儿子说过那句话,我说不出口,我知道儿子从没见过皂角树,说了也白搭。
今年端午,我去儿子家,在他居住的小区花园里,我又碰见一株皂角树,上面也吊着一菅一菅的皂荚。我试着问儿子,认识此树么?儿子摇摇头说,不认识。
我一下子就释然了,大抵儿子是不会去爬那树的。
有时,我们儿时爬过的树,或想去爬的树,儿子或许并不感兴趣。
我又想,儿子或许压根儿就不想听道我父亲曾经对我说的那句话。
(来源:今日新泰副刊文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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